入了我这一行,似乎就意味着永远没办法停下来。不知别的国家是否也是这样,反正澳洲政府有整套的科研人员培训经费,从PhD Scholarship, 到Post-doc Fellowship, 到Career Development Award, 再到Research Fellowship,上完一个台阶,接着就要上下一个台阶。最可恨的是,并不是每个入了此行的人都能拿到这些培训经费,能拿到的,自然就是小脸发光,拿不到的,就灰头土脸明年再试。试上几年还是拿不到的,估计就该考虑改行了。因此上即便我自己不在意职称之类,为了保住一个一摔就烂的饭碗,就不得不逼着自己努力做着向上的运动。
早在去年做Performance Review的时候,我的顶头上司就给我肩膀上压过石头,暗示我如果那一年拿不到post-doc fellowship, 研究所最多也就能再养我一年,如果第二年还拿不到,我如果识趣就该走人了。那个时候我正水深火热的被我的大部头压着,还要四处提交申请,求爷爷告奶奶的给自己的饭碗上保险,那种滋味实在是不怎么好受。我当时倒也挺破釜沉舟的想过,这饭碗要真摔了,大不了姑奶奶换婆家就是了,不过毕竟现在的工作单位是自己喜欢的,单位的同事的国籍跟联合国差不多的多种多样,在这里工作,背井离乡的感觉不是那么强烈,还时不时有机会假公济私的回趟北京,这样的饭碗,在悉尼并不是太多见的。
09年的开端还不错,论文交了,还拿到了一个Fellowship,算是给自己的饭碗上了一年的保险,也给我灰了一年的脸上化了点妆,终于从‘包袱’的队伍里暂时解放了出来,对研究所来说我成了自食其力的人,我也抓紧机会松了口气。
这口气松的时间并不太长。没过多久,我的导师,也是我的上司的上司的上司,就又给我发了封信,鼓励我申请明年澳洲国立心脏基金会的post-doc fellowship. 我回信说,我刚得到的Fellowship明年7月才结束,我现在申请的话,岂不是重叠了,不如我明年再申请吧。我的逻辑是,拖一年算一年。导师回信说,it is time to think about next year already. 你今年申请,如果成功了,你可以要求从明年7月开始再接受这项资助,人家不会介意的。
可见人家是半年闲人也不愿意养,现在就要开始考虑明年后半年的工资问题了。如今全世界的人民都生活在一片风声鹤唳之中,今天还有个朋友对我说,‘Nowadays, no news is good news’, 意思是,说不好哪天就被通知不用去上班了。在这种氛围中,为自己的饭碗担忧早就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,我也就低调点,乖乖的继续递申请好了。
入了这一行,除了要不断的爬向上的台阶之外,还要不断的开拓横向的领域。社交能力在这个领域是有着非常重要之地位的。每次出去开个会,或者上个课,认识了新同行,总得盘问一下人家是做什么的,研究兴趣在哪里,看看和自己是否有重叠,有没有合作的可能。去年一年我被大部头压的对一切都失去了想法,今年这些事情就又都上了日程。跟几个旧识联系了一下,大概说了一下自己的近况,顺便问问人家近况,表达一下合作的意愿。其实我心里也没什么数,到底要跟人家合作什么,我是暗自希望对方能有一双慧眼,看到我身上的闪光之处,好主动提出合作项目,我到时候只要半推半就的谈判一下合作细节就好了。不过我看大家其实也都差不太多,我收到的回复也基本上千篇一律的都是,愿意合作,in the future. 没人提出来什么实质性的意见。直到上周才有个帅哥回信,认真的谈了谈他的研究设想,然后说,他很快要来悉尼,是否可以面谈一下合作的可能性。这还是第一次‘collaborate'这个词,在我的词典里变得稍微真实了一点。虽然我的个人简历里总说自己跟某人某人合作过,其实都是我老板跟人家搞合作,我只是在后面做个小跟班罢了,这次要独当一面去跟别人谈合作事宜了,虽然还不知道是否可以谈拢,我先紧张一下再说。
搞合作是这一行的重要一环,而且在如今这个年代,合作变得越来越重要了。谁也不想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搞出个东西来,然后发现别人早就在搞了,而且还比自己完成的早。这又不是商业领域,本身大家就是竞争状态,谁先搞出新技术谁占领市场。在医学领域,大家搞出来的学问本来就是用来共享,为人类造福的,经费有限,所以合作为上。当然合作这件事有利有弊,我就不细说了,反正在我以往有限的合作项目里,我是看到过不少刀光剑影的。在学术领域一样要懂得玩政治,我一向不会玩政治,所以这日子可以说是越来越不好过了。
好像爬台阶和搞合作这两件事还不够让我后悔入了这一行,或早或晚,我们都要开始诲人不倦的生涯。教书,一直是我脑袋上悬着的定时炸弹,早晚这个炸弹都是要爆炸的,这个我的顶头上司早就告诉过我了。她在告诉我的时候半是同情,半是幸灾乐祸的对我说,你早晚都要走这条路的,还是尽早开始吧。我当时对着她皮笑肉不笑的唯唯诺诺,心里却早已打了好多次的小算盘,估摸了一下如果不去教书,我还能混多久。在我的多元回归模型中,我加入了我的工作年限,受教育程度,年龄,性别,国内外就业局势等等相关变量,然后迅速得出结论,我的头皮是一定要硬起来的,否则我必将老无所依。
不过教书,哪有人家说的那么简单。虽然这些年我的英文与刚来澳洲时相比是突飞猛进来着,但也只不过是应付日常生活和工作,但要用英文去讲课,我是一丁点信心都没有。所以想了想,还是从tutor做起吧。在悉尼大学当流行病这门课的tutor, 带着学生们一起做做练习,答答疑,从难度上来说应该是比教书容易些。基本上我用不着博大精深,深入浅出,只需要知道练习题的正确答案,再多知道一个why就好了。
报名当了这个学期的tutor, 顺利被录用了,没人考察一下我的流行病知识是否过硬,就直接给我发了录用信,收到信我才知道,这每周两小时的辅导课,竟然还发着过的去的工资,基本上一个月下来够我买一套雅诗兰黛护肤品了。这是额外收获。
但自从知道了人家发着不错的工资,我就又开始紧张了。自己那点水平,值得人家发这样的工资吗?我万一教不好怎么办?万一学生去投诉我怎么办?人家问的问题我答不出来怎么办?我紧张了几天,最后安慰自己说,该怎么办怎么办呗。
我的第一次课在周四下午,在此之前有些组的辅导课在周二晚上。于是我打了个申请,要求去周二的辅导课旁听。周二的旁听给了我好大的信心,那个班的学生们都特乖,基本上除了回答问题,没人问什么奇怪的问题,有几个自始至终一言不发,那个tutor也不介意,只一味讲的飞快,最后两个小时的辅导课,一个小时多一点就结束了,大家皆大欢喜。
我于是又打申请说下周二再去旁听下一节辅导课,想换个组,拓宽一下自己的眼界。我收到的答复是,另一个组的tutor很欢迎我下周去参加她的辅导课,不过因为她的组非常安静,总是没人说话,她希望我可以假装学生,到时候帮她搭个下茬。我听了心中窃喜,看起来这个组的学生更好对付,连问题都不答,肯定更不会提刁钻的问题来捣乱了。随机抽取的两个组都属于easy case, 我对自己带的辅导课难免觉得放松了好多。
谁知轮到我的辅导课,气氛还真是不太一样。虽然刚开场的时候有点冷场,但后来的讨论还真是十分的热烈,问题层出不穷,学生们之间还一度展开了争论,我也被生生问倒了两次。
辅导课开场的时候我照例有点紧张,硬挤出个笑脸介绍了一下自己,然后照惯例让学生们一一自我介绍,顺便帮他们签到。再然后就要来真格的了,我想出了个馊主意,让大家轮流来板书他们上周学到的东西。上周他们学的是study type, 我算了算,每人写一种,基本上一大半的人都得起来活动活动,这样可以带动大家的主观能动性,我也不用暴露自己羞于见人的板书。无奈大家谁都不响应,我只好尴尬的站起来,自己跑上面去列明细。当然我只负责列了第一条,就立刻打开了同学们的话匣子,大家争先恐后的开始告诉我下一个study type是什么,当我终于把所有的都列在了白板上,打算坐下来的时候,突然听到一个我完全没听过的答案,我以为自己听错了,赶紧让人家重复,重复完了我还是没听说过。我很怀疑是那个学生自己造出来的答案,没想到其他同学也都认可的说,上课的时候老师的确提到了这种研究类型,但只是提了一句,没具体说,人家今天来上辅导课,就是想好好问问这方面的问题的。
我当然只是内在的偷偷面红耳赤了一下,表面上倒还比较处乱不惊,跟他们说,看起来当辅导老师真是不错,我还能学到我自己不知道的东西。等我回去好好研究一下,下次上课再来答复你们好了。大家当然也只好作罢。
接下去我们开始做练习。某个好学的学生又给我出一难题,说队列研究用于描述性研究的时候,具体能否给个例子。队列研究在我看来完全不可能是描述性研究,队列研究生来就是为了回答问题的,不是描述问题的。我立刻自信的跟他解释,他弄错了,然后简单的解释了我的理由。谁知此生说,我们的笔记上写的明白,队列研究就是可以用来做描述性的研究,比如说,描述在这段时间一件事的发展。我进一步解释说,如果你想描述一件事的发展,你需要做的是很多个横断面研究,而不是队列研究。那个学生对我说的很不以为然,非要强调说老师课上讲过的,俨然自己是个非常认真听讲的学生。谁让我没去上他们的课呢?别的同学也都不肯来救援我,好像那个学生说讲过,老师就一定讲过,我无奈只好说,我回头跟你们的老师确认一下,还是下周再答复你吧。
到这个时候我已经有点感觉灰头土脸了。幸好后一半的练习做的还算顺利,大家问题还是很多,但都是我能应付的了,所以自信心又找回来不少。想当年我坐在这教室里当学生的时候,真是恍如隔世。那个时候tutor讲什么我完全听不懂,同学们发言我更听不懂,课前自己做练习的时候因为阅读速度缓慢,做的可以说日以继夜。现在自己坐在了tutor的位置上,对组里那几个一直把头深深埋在练习册里,从来没说过话的同学真是十分同情。我试着鼓励那几个同学说话,其中两个还比较给面子,后来逐渐加入了讨论,只有一个对我的鼓励完全置若罔闻。下课后那个同学比谁跑的都快,让我连私下聊上两句的机会都没有。
从教室出来,深感当个tutor的不易。课前要准备,课上要积极应对,课后还要查询和答疑。所有的时间都加起来,我发现自己因此而来的外快,就一点都不显得多了。: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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晚上和两个同事一起去看了The Reader。昨天看了Vicky Cristina Barcelona, 这两部片子可以说风格截然不同,但里面又多少有些非常相通的东西。这两部电影从不同角度和历史背景阐述的都是人类情感的复杂性。看完之后,我只能说,我相信这些在某种程度上有些变态的感情有其生存的土壤,我相信它们的存在,我却永远也不可能真正理解那样的感情。
Kate Winslet赢得最佳女主角并不奇怪,看得出她为了这部The Reader真是付出不少心血,而Penelope Cruz因为另一部电影获得最佳女配角也不奇怪,在那部电影里她虽然直到后一半才出场,但她留给观众的印象,远远超过另两位女主角。可能演情感扭曲的人,内心可以展露的东西比较多,给这两个人提供了表现的机会,也是她们能够获奖的原因之一吧。
有些人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,有些人知道,但那些以为自己知道的,过了一些时日,当生活中有事发生后,也许会发现,自己一直以为自己想要的东西,其实是那么微不足道,而自己的内心里其实有个很大的洞,也许永远都难以填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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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4 years ago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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